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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8章 二四:非是我淹留(之蘆花雪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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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玉浦對著妝鏡,自己描摹自己的容顏。她對自己的美貌十分自信,以自己的美貌為武器,並曾經憑借著這樣的武器打敗過無數“敵人”,獲得了光怪陸離的榮寵。心中深處實打實的認為沒有一個男人可以抵抗住自己的一顰一笑。縱然如今年華漸逝,挽不住當初的鮮嫩感,但女人卻如同酒,不好的酒自然就酸腐掉了,上好的佳釀卻在歲月的發酵中愈發添出一段醇香。

當初先帝神宗駕崩,年輕的今上登基,唐家因為失了支持陡然沒落下去,她也被迫收斂起張揚的風華,沈寂度日。觀見一年年春光,時常懷念當初唐家最煊赫的時候,當肆意風流,一舉一動享盡長安權貴矚目的風光睥睨。

如今,自己的兒子陷入了困局,為了營救兒子,她不得不重新披起“美貌”鎧甲,重新回到戰場廝殺。

“妹妹,”唐貴妃瞧著唐玉浦的氣勢,面上閃過一絲驚惶神情,“你決定了要這麽做麽?今上性子不似先帝多情,是不大吃這一套的。你這般鋌而走險,若是成功便也罷了,若是失手,可就一敗塗地了!”

唐玉浦眸底閃過一絲屑然不耐之意,回過頭來款款笑道,“姐姐,我都到了快要做祖母的年紀了,若不是為了阿燕和六郎,難道願意放下臉面做這樣的事情?咱們都是為兒女的心,你也當體諒體諒!”論起勾引今上,她心中覺得還是有些把握的。畢竟,她並不是姐姐,沒有與今上在這座宮廷中多年共同生活,結下一些齟齬,如今今上後宮中的那些個妃嬪,王皇後、薛修容哪一個比的上她婀娜多情?這般送上門去苦苦哀求,正常男人如何會不含笑納取下來?

“我知道你的心,”唐貴妃慨嘆,“可是……你畢竟已經……,論起來,你可比今上還要大上個將近十歲呢?”

唐玉浦不愛聽這等暗示自己老的字眼,聞言微微變了面色,忽的笑道,“姐姐何必這麽看不起妹妹?旁的不說,論起男人,妹妹可是十分有把握。聖人確然是天下最尊貴的人,可說到底,他在男女情事上可沒有來的精通。我是年紀長了一些,可年紀長有年紀長的風情。憑什麽就引不得今上垂青?”她起身笑道,“姐姐就別在這兒盡滅自己人威風,就在我的好消息吧!”款款起身,跨出殿門。

唐貴妃倚在殿門前,瞧著虢國夫人款款遠去的背影,心中隱約焦急,覺得有些不祥預感。可是若想要抓住那點不祥之感追尋明細,卻是再不能看的更加清晰了!

太極宮的風光依舊如同當年一般的富貴深長,虢國夫人沿著曲折的宮廊款款前行。貴妃如今雖失了當年盛寵風光,但畢竟在宮中經營多年,到底還留存著一些能量,打聽得今上偶爾之時會遣開從人獨自在西內苑山池閣中小憩。今日晴光正好,今上便逗留在山池閣上。

她獨自一人登上宮山,自己正在最好年華的時候,這位九皇子還是太極宮中的一個小可憐。如今自己芳華尚在,他卻已經成為大周江山的新主人。至尊之人自然該當擁有天下最美麗的女人。腳下的這條山道崎嶇曲折,正如同她重新登上長安風流之地的過橋。

西內苑山池閣中,姬澤當風負手而立,一輪圓日在身後升起,光芒萬丈,初夏的熏風吹拂玄色貼銀衣襟,廣袖烈烈。姬澤雄願天下太平,素日裏一直忙於朝事,但閑暇之時,偶有願意一人清凈獨自享受清凈時光。瞧著山池閣上緩緩攀登一個身披鬥篷的女子背影,問道,“怎麽回事?”

高無祿背上驚出一身冷汗,低下頭輕聲道,“奴婢這就遣人去查,究竟是什麽地方洩露了消息。”

悄悄退了下來,喚來一名小宦官,“你去給我查查,究竟是哪個王八羔子洩露了大家行蹤的消息。讓我挨了這麽頓罵。”

小宦官惶恐應道,“是。”

山徑上的女子似乎知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,走的一路風姿綽約,猶如一株名花盡力在陽光雨露中舒展,綻放最美麗的風姿,行到閣前,方掀起鬥篷兜帽,露出一張絕色明艷的臉,款款下拜,“妾身裴門唐氏,拜見聖人。”

姬澤的目光微不可查的一縮,“原來是虢國夫人!”

“夫人入宮探姐,不在安仁殿中待著,怎麽到這兒來了。”

“妾身此行,特來求見聖人。”唐玉浦跪在地上,面上落下兩行清淚,惹人憐惜不已,“聖人,奴家子裴敦陽傷的厚重,還請聖人多多容情,饒過他這一回吧!”

“哦,”姬澤饒有興致道,他對唐家深惡痛絕,登基之後便將這個昔日繁盛至極的家族打入凡塵,此後自持身份,懶的與這麽一家子人斤斤計較,便撩開了手不提。只是唐玉浦既這般送到他面前來,他倒也想看看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,於是悠然開口問道,“夫人希望如何呢?”

唐玉浦聽得頭頂年輕天子聲音溫和,以為為自己絕世容貌所攝,心旌柔軟,不由心中欣喜異常,裊裊流淚泣道,“奴家知道六郎這次犯下大錯,也恨不得他死了算了,只是他到底是奴家唯一的兒子,且已經受了重傷,狠狠吃了教訓,求聖人瞧著妾身的面子上,就放過他一馬吧!”

姬澤垂眸,唇角泛起一抹諷刺的笑意冷聲道,“夫人的面子,似乎也沒那麽大啊?”

“若是聖人願意,”唐玉浦擡起頭來,紅著臉頰瞧了姬澤一眼,風情情思萬縷,“奴家願意以己身伺候聖人,補償這次罪過。”

姬澤沒有料到唐玉浦竟是打的這般主意,聞言楞了一剎,唐家姐妹風華絕代,占盡神宗一朝風流,姬澤在這座打著唐氏傳奇標簽的宮廷中長大,深厭唐氏女,但卻有著一種些微奇怪的心態,也希望唐氏女的品格能夠清奇一點,方配的上先帝多年來的愛寵和自己少年時候受過的苦楚。如今瞧著唐玉浦這般矯揉造作的模樣,登時心中作嘔,夾雜著一種忍不住的失望之情,揮袖喝道,“寡廉鮮恥!朕的太極宮都被你們這等煙視媚行的人給糟蹋了,立時逐出宮去,不要再被朕瞧見。”

唐玉浦倒在地上,只覺心口一陣燒心燒肺的疼,猶自不敢相信,自己素來所向披靡的美貌竟在這個年輕的男人身上吃了敗局,忍著疼痛支撐起身子,瞧著姬澤匆匆走遠的身影消失在池閣之外,心中一片冰涼,爬行了一段,慘聲喚道,“聖人!”

虢國夫人被驅逐出宮,當天夜裏就病倒,第二日宮中傳出旨意,“國夫人乃一品誥命,堪為女子行伍表率,唐氏婦德無行,教子無方,今撤國夫人之位,貶為庶人,制曰,可!”一時間,唐玉浦羞憤到了極處,灰頭土臉,閉門不出。

長安天色陰沈,寒風肅殺,一名女子一身麻布孝服,鬢邊別著一朵小白花,緩緩走到大理寺門前,擡頭看著衙門高懸的威嚴牌匾,目中浮起一層淡淡的水光。

蒼天有眼,阿爺大兄逝去了那麽多年,自己等候了這麽多年,終於等到了天下大白的這一日。

面上浮現一絲毅然之色,快步上前,執起鳴冤鼓前懸掛的一對鼓錘,的壘起鼓來。鼓聲“咚、咚”敲響在天地之間。

“這個時候,”齊王府中,柳倩兮倚在明心閣的窗前,望著陰沈的天色,悠悠道,“白素素該鳴響大理寺的冤鼓了吧?!”

“想來是的。”陳姑姑欠身道,“白氏今晨在莊子出發之前,求老奴轉告她的感恩之心,若非王妃多方籌謀,怕這輩子她的冤情再無昭雪之日。只是老奴有些不明白,”她道,“您手中握著白素素這等大殺器,只要拋出來,定然可以將唐氏打的一敗塗地。為何你卻隱忍這麽多年,直至此時才發難?”

長安天空低壓,轟隆隆一聲炸雷,猶如要將天空撕扯破一般。閣前垂柳在狂風中拼命搖擺。柳倩兮瞧著飛舞的柳枝,微微一笑,“宮廷之中,唐氏母女互為倚援助整體,母為太妃,女為公主,若逐一攻之,縱使將一方打入塵埃之中,另一個元氣尚存,緩個一年半載求情,時日縱久,保了一絲可憐之意,難保不會讓聖人有憐惜之意,東山再起也未可知。我只有等待機會,將這一對母女一起打倒在塵埃之中,方能使其再無回天之力!”

大理寺衙堂威嚴,大理正陸卿坐在堂坐上,高聲問詢道,“堂下何人,何故在大理寺外鳴鼓告狀?”

白素素跪在地上,將一紙張訴狀高高舉過頭頂,朗聲道,“民女先游擊將軍白航之女白素素,狀告前丞相唐忠民,先帝貴妃唐氏,利欲熏心,貪汙軍需用資,以蘆花充填士兵冬衣,致使建興十年周軍金谷川之敗,六萬大周軍士埋骨異地,萬千家庭失去親人,痛不欲生。罪行滔天發指,非不嚴懲不能平民憤!”

一番出言,石破天驚。

堂上大理正陸卿面色大變,“白氏,你所言可是屬實?所言乃是驚天大案,你可知道,若有一句妄言,當罪該萬死。”

白素素擡起頭來,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臉,肌膚黧黑,一道猙獰刀痕劃過清秀容顏,傷痕外翻,從右眼眼角直劃到下頷,可怖之極。眸中射出憤恨之意猶如灼灼火焰,“民女所言句句屬實。如有半句虛言,願生生世世下畜生道,再無為人之期。”

十二年前,神宗建興十年,東突厥龍末可汗率大軍攻打大周。名將王連恩率軍抵抗。白素素之父白航為王連恩大將軍帳下勇士,派為先鋒官摔一支軍隊先行迎擊敵人。白航行至涇川,遭逢敵軍,一戰之下竟至全軍覆沒。龍末乘勝追擊,揮軍直指大周軍隊,王將軍失了白航屏障,措不及防下與東突厥軍隊正逢遭遇,雙方在金谷川發生了一場大戰。周軍大敗,八萬大軍十死其七,老將王連恩力戰不敵,從奔馬上墜落,生生截斷雙膝。

此戰後朝廷論罪,先鋒官白航判為無能誤軍之罪,雖身死其中,亦不能贖,白家男丁盡皆問斬,老母幼妹驚慌失措之下,也先後病逝。“……民女當時風寒留在舅家養病,僥幸逃得一條性命,百般不肯相信阿爺是這樣的人,歷時多年追查,終於查出了其中驚天內幕。”蒼涼的面上落下兩條滾滾淚珠,伏身悲泣,淚水落在堂衙地面之上,暈濕一片水漬,“可憐白家十一口人命替人背了黑鍋。送命,察的得了居家皆亡,年愈三十未嫁無子,我白氏一家十一口性命,盡皆命喪。若不能為白家洗刷清名,告慰父兄在天之靈,民女死不瞑目!”

此案關系宮中貴人及六萬大周軍士的性命,大理寺不敢擅奪,迅速進宮稟於皇帝面前。饒是姬澤鎮定,聽聞這般的案情面上也勃然變色。翻看訴狀,見其上字跡端正,書寫著十二年前那段驚天案情:“……建興十年夏,隴西大旱,太守李貞上書朝廷,言東突厥糧食絕,今冬多半會劫掠漢地,朝廷不聽。其年定遠軍所到冬衣,所納盡皆蘆花,衣蔽體不暖,士兵夜裏手足多凍傷。冬十一月,檀州大雪,龍末率大軍來犯,王連恩將軍率軍對戰。白航與突厥軍遇於涇川,力戰而敗,其後雙方大軍逢於金谷川,大戰,然周兵盡皆凍傷,又何能戰勝?當此之時,不甚悲傷!”

“那個告狀的女子自稱是罪臣白杭之女?”

“是。”大理寺卿溫子胥聞言拱手恭敬應道,“白氏言當年其父之敗,非戰之罪。朝廷送給定遠軍的冬服,裏面添的竟非絲綿,而是蘆花,大周軍隊凍索不行,方才導致八萬周軍全軍覆沒。”

“竟有如此之事。”姬澤大發雷霆,“傳朕旨意,徹查蘆花冬服案,還八萬枉死在金川谷的周軍一個清白。”

安仁殿中,唐貴妃坐在榻上,神情麻木。

很多年過去,十二年前的往事重新浮現在她的眼前。

那時候,她的容色年輕而又美麗,梅妃江擇荇已經退居東都,她有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兒,新生幼子十一皇子姬淄剛剛兩歲,當真是最幸福繁華的時光。神宗皇帝疼寵於她,她想要回報這片疼寵之情,在神宗皇帝的生辰之上給她跳一支驚世絕艷的舞,卻不肯先讓神宗知曉,因此頗為心煩,堂兄唐忠民瞧出了她的心思,笑著道,“正巧堂兄如今尋了個大買賣,若是成了有大筆銀錢入賬。到時候支一部分於貴妃娘子。貴妃娘子手中有了自己的銀錢,就可避過聖人耳目排練歌舞,到萬壽節的時候奉到聖人面前,可不是讓聖人驚喜異常?”

她聞言頗為意動,但她想跳的這支《霓裳羽衣曲》卻是頗為繁奢,卻為難了兄長,因此推辭道,“阿兄,這樣不好吧?”

“貴妃娘子說的這是什麽話?”唐忠民笑道,“這筆生意要借一借娘子您的名頭,所以本來收成就應該有你一份。再說了,你父母早亡,堂兄就是你的娘家,家中女兒有了麻煩,娘家支把手,豈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麽?”

她聞言心中感動不已,方才應承下來。

過的三個月,唐忠民進宮,果然帶給她十萬貫銀錢,笑的得意滿滿,“這趟乘著貴妃娘子的福氣賺的可著實不少。如今給娘子的不過其中百十之一,娘子若覺得不夠,盡管向臣開口,臣便是拼盡了萬貫家財,也定供著貴妃娘子!”

縱然貴妃盛寵,這分銀錢在她眼中也不是小數目了,她心中滿意,笑著道,“這些就盡夠了,難道還真要阿兄過不好日子麽?”

在那一年神宗的萬壽節,她命人在池心打造了一座亭子,和闐玉雕飾棟梁,白玉打造闌幹,黃金鏤空做地板,在亭中款款起《霓裳羽衣曲》舞,白玉風鈴和著舞步聲聲聲作響,飄飄如天際。神宗皇帝瞧得心中癡狂至極,將自己擁入懷中,笑著讚道,“朕得珠珠,真乃天幸也!”

這段往事,雖然當時艷羨甜蜜,但在自己與神宗皇帝的多年恩愛生活中,不過是一個平常的插曲,沒有留下什麽特別痕跡。如今回憶起來,堂兄當時所說的那筆大生意,許指的便是是以蘆花更換士兵冬衣了。貴妃如今想來,那年萬壽節的《霓裳羽衣曲》,那麽流光炫彩,卻是踩著六萬大周軍士的屍骨之上所跳,不由搖搖欲墜,險些暈死過去。

“貴太妃,”宋回雪瞧著她蒼白欲死的容色,心疼不已,拼命勸道,“事情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,您振作些兒!”

“我縱然振作還有什麽用?”唐貴妃道,面色一片灰敗,“此事一發,群情激憤,怕是大周百姓的唾沫一人一口也要把我和堂兄淹死了。我還有什麽臉面出門見人呢?”

宋回雪抱著唐貴妃的膝蓋,想著日後可能遭遇的境地,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冷戰,將膽大包天的唐忠民恨了個半死,“這是唐相公做下的事情,與貴妃娘子何關?”

“貴太妃,你振作些兒,想想壽光公主。若是你都倒下了,還有誰撐著壽光公主呢?”

“阿燕,”貴妃聽到女兒的名聲,面上多了一絲精神之色,“是了,我還有阿燕。阿燕這麽可憐,若失了我這個母親。在這偌大的宮廷中,她如何過的下去呢?”

建興十年金谷川之戰,老將王連恩戰敗,六萬大周兒郎埋骨金谷川,一代名將名聲毀於一旦。正是因為這次金谷川之敗,才給了阿顧的父親——韓國公顧鳴東山再起的機會,在過失丟了嫡女顧令月之後,逃過了神宗皇帝的懲罰,又逍遙悠悠的過了十多年的富貴日子。此後神宗皇帝痛定思痛,認為大周衛兵失去了戰鬥力,開始擢用藩將,提拔一批節度使,將邊軍軍政財權盡皆下放於節度使手中,使大周軍事格局變的內輕外重,埋下了日後孫童之亂的禍根,皆是出自這場金谷川大敗而來。時間流逝,翻出十二年前的歷史塵埃,這場大敗竟是因著唐國忠利益熏心,以蘆花更換冬衣充為定遠軍軍資而來。

蘆花一案案情驚天動地,當日白素素乃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入大理寺首告,消息很快就如同一只飛鳥一般傳了出去,長安百姓登時大嘩。金谷川之戰方過去十二年,很多人家心中尚留存當時的痛苦記憶,多少家的兒郎埋骨在遙遠寒冷的金谷川之中,又有多少妻子因此失去了夫君?那種毀天滅地的痛意尚未完全掩埋在泥土之中,如今又被翻出來,重新剖開一遍。群情激奮,要求嚴懲奸相唐國忠和貴妃唐氏。為冤枉埋骨在他鄉的親人報仇。

兩儀殿中,羅元崇怒發沖冠,“金谷川一戰,六萬周軍大號兒郎覆沒埋骨,主帥王連恩傷殘,多少百姓失去了家人,究其原因,竟只是為了一個後宮婦人的窮奢之欲,若不嚴懲,如何對的起先帝,對的起王老將軍在天之靈?對的起失去了親人的大周百姓?”

“蘆花此案確實駭人聽聞,”朱潼卻力持己見,“只是依著老臣愚見,此事到底有損先帝聖明之名,依著微臣之見,不若秘而不宣,改以其他理由處置唐氏兄妹。”

姬澤坐在禦座之上,看著殿中臣子意見不休,漆黑的鳳目之中閃過一絲譏諷的笑意。“朱卿家的好意朕心中明白。”

立起身來,聲音陡然一高,“只是,這事情卻不能這麽處理。”環視殿中百官,鄭然道,“朕希望眾位卿家明白,先帝的名聲乃至與朕自己的名聲固然重要,但更重要的,卻是大周的百姓。此蘆花案中,六萬大周軍士埋骨於金谷川,屍骨不得歸家。先帝在世之時,每每想起此次大敗,都屈心徹肺。白氏女忍辱負重十餘年,方自唐家人口中尋得了真相,在天下百姓面前告了這一狀,朕若不能徹查此案,如何對的起先帝在天之靈,如何對的起苦心孤詣告狀洗刷一家冤名的白氏女,如何對的起王連恩老將軍一世清名,如何對的起慘死埋骨金谷川的六萬大周士兵?”

朝中百官都被皇帝的大義感動,盡皆從命。

天水縣山路崎嶇陡峭,一名大理寺衙役何敬持著腰刀在老向導的帶領之下進入深山之中。據聞當初檀州軍營中有一名士兵家中貧困,老母孤寡,在家中依附族人為生,得了軍衣,舍不得服穿,便托人寄回了老家,盼著能讓老母冬日穿的暖一些。

老婆子接到兒子不遠萬裏寄回來的冬衣,認為是兒子體貼的心意,舍不得穿,及至兒子戰死金谷川,更是視為珍寶,一直將這件冬衣壓在櫃子深處,時時拿出來翻曬,懷念亡子。頭發花白的老婆子聽聞了何敬的來意,走到屋子角落裏的一個櫃子前,顫顫巍巍用鑰匙開了鎖頭。

何敬見櫃子裏頭整整齊齊的疊放著一件冬衣,十多年時光已經過去,當初的青布料子已經泛黃,他仔細查看,見衣裳頸項後寫著建興十年隴右的字樣。

他取了一把刀子,割開冬衣一道口子,迎風一抖,大片泛黃的蘆花便飛揚了出來。

何敬伸手接住一朵,在掌中觸摸了片刻,頷首道,“果然是蘆花。”

老婆子眼睛已經模糊,卻瞧見了飛天的蘆花,一時驚呆了,“當年,和我兒子一起上戰場的人,穿著的就是這樣的冬衣麽?”

何敬鐵骨鋼腸,素來不畏懼最兇猛的敵人,但是此時此刻,面對著面前喪子孤寡的老婆子,竟是覺得脊梁都挺不直起來,鼻子微微發酸,拱手道,“事情未有定論,還需等著聖人聖裁,這件冬衣十分重要,我等須取回去,用作呈堂證物。”

待得何敬一行人走的遠了,身後,“兒子啊,你死的好冤啊!”身後,老婆子撕心裂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。

蘆花案風聲媚媚揚揚,漸漸形成風潮,倒逼直至朝堂。唐氏黨羽心氣頹唐,如喪考妣。

齊王府中,風聲一派和平。

明心閣阿寧靜謐,陳姑姑面上洋洋喜色,側耳傾聽,似乎能聽到長安沸沸揚揚的民聲,一輪聲,“還是王妃手段高明,瞧著長安如今這等聲勢,老奴想,唐氏這一回便是不死也得死了!”

“行惡之人,天厭之!”柳倩兮面上閃過一道紅暈光澤,終是道,“那些曾經犯過的錯,總是會還回來的!”

一陣風乍起,吹著廷中柳樹,微微飄搖。柳倩兮推開窗子,瞧了瞧天色,天空依舊低沈,瞧著要下雨了。回過頭來,吩咐道,“姑姑,做一籠子新鮮的百花糕,送到宮中去,說是我吩咐的,送到蔣太婕妤手中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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